勐本的晨?午?夜
一片繁衍千年的万亩古茶园,分布着景迈、芒景、芒洪、勐本、翁居、翁洼等古老的村寨,爬满青苔的古茶树就生长在村前屋后,年年等春来,岁岁吐新芽。
一方斑驳的石碑上雕刻着清晰的傣文,记录下芒景茶叶种植始于傣历57年(公元695年),距今已有近1300年的历史。
一户户以茶为生的傣家人、布朗人,春采秋收,婴儿伴着茶香落地,再大些时就把圆溜溜的茶果当成玩具;缠着布包头的老人在火塘边吸着水烟筒,用铜壶煮开一壶头年的老黄片。
菩提树下的清晨
尽管困得睁不开眼,我还是不想错过来景迈的第一个清晨。
清晨7点不到,楼板下的牛铃响了起来,整夜里悄然无声的那群牛儿晃着铜铃铛出门了,朦胧中听见岩温的母亲开始在火塘边忙碌。坐起身来,才发现合衣而卧的好处就是起床实在利索。
钻出木板房,平台外云雾遮住了大半个村庄,高处的木楼顶偶尔在大雾里露出水牛角般的翘角,缅寺金色佛塔的塔尖飘浮在云海之上,太阳未见踪影,空气潮湿冷冽。
下了木楼才发现草叶和地面都是湿漉漉的,缅寺的大门早已敞开,白发红袍的老佛爷在佛台前换上一碗供奉的清水。一位傣族老人则在缅寺四角的木柱头各点上一支细细的蜡烛,提着茶壶在每个木柱的四周撒下几滴茶水。寺后有棵高大的菩提树枝叶青茂依旧,一片片心型的菩提叶并没因秋寒而枯黄,华盖般的树冠几乎遮住了半个天井。缅寺里的菩萨合目把微笑透过菩提华枝,护佑着山野和村庄。
回到屋里,岩温的母亲早煮好了饭,家里人各自包了一袋就出门采茶的采茶,收麦子的收麦子去了。火塘边就留下了我们自己。赶快吃过早餐,再出门时,日已高升,勐本村家家户户的木楼都暖暖地融在秋阳里,金色佛塔在白色云海间耀眼如仙境。
满村尽染古茶香
正午,大雾散尽,阳光把缅寺的金色佛塔映照得灿烂不已。勐本村的村民在家门口和平台上摊开一张张竹席,揉捻好的茶叶装在背篓里,完整壮实的条索柔软地卷曲着,青绿可爱,用手摸摸,感觉粘粘的,满是揉制后涔出的茶汁,学着村民样我们一把把将它们均匀地摊撒在竹席上晾晒。
几个小时后,人们还要把开始干燥的毛茶重新翻晒一遍,让叶片的每个面都饱吸到太阳的热度而干燥得更彻底,勐本村湿润的空气里充满了令人沉醉的茶叶清香。
一些二三米高的古茶树随意散落在村民家的屋前屋后,一棵近三米高的茶树,从一户人家围院的石墙里伸出来,小土碗粗的树干,叶片油亮,不知道是先有树还是先有墙。村民门说这些茶树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就有的,或者他们就干脆说:这是孔明留下来的。
带着近视眼镜的岩罕珍是勐本村的医生,也是村里有学问到过省城昆明的年轻人,他在村坡头开了间简单的小诊所,两年前也成立了加工厂收茶做茶。
太阳落山时我们来到岩罕珍家,他家后面是长满茶树的缓坡,前面则是刀削般的陡坡,太阳正好从陡坡那头落下去,门口平地上摆了张四方木桌,岩罕珍的兄弟白天在水边抓鱼时顺便摘来一大蓬野菜,用小米辣和姜豆鼓调了一大碗蘸水,就这样生蘸着吃。野菜有股艾草般的香味,配着咸辣爽口的蘸水特别开胃,连平日饭量不大的我都连吃了两土碗米饭。
岩依勇夜来摆古
饭毕,在昏黄的灯光下一群人围坐试泡白天刚做好的秋茶。
岩罕珍的父亲岩依勇是景迈村原来的老支书,53岁的岩依勇不像我们用小玻璃杯等着公道杯里的茶汤,他更喜欢用大搪瓷口缸泡一杯浓浓的老黄片,边喝边咕噜咕噜地抽着水烟筒。
健谈的岩依勇对景迈的掌故如数家珍,他说历史上景迈8个村的老百姓就有采摘景迈古茶的习惯,小时候还见过自己的奶奶背茶去卖。当时的人们用笋叶和竹篮来包装毛茶,一部分茶用人背马驮,到普洱进行交易作为普洱茶的原料。另一部分茶则直接通过中缅边境的洛勐和打洛,进入缅甸,再销到东南亚各国。以前这里的多数茶树上都长着"螃蟹脚"和各种各样的寄生物,最初人们把"螃蟹脚"扯下来喂牛,后来卖出去的茶叶中偶尔混了些进去,被外面的人认为是好东西,还把有"螃蟹脚"做为景迈茶的标志。现在景迈特有的"螃蟹脚"因价格高采摘过度而越来越稀少,茶农们开玩笑说,采"螃蟹脚"要看运气呢。
聊到起景迈古茶树,说到当年思茅地区主管茶叶的外贸局副局长何仕华先生到景迈保护古茶树的往事,岩依勇激动地说:当时带何老进山的就是我啊!
天下竟然有这样巧的事?去年采访何老时听他讲过20多年前和景迈乡干部一起进山保护古茶树,后来还在采访文章里专门提到过。今天竟然遇到当年与何老同行茶山的人。两天前我还在昆明与何老一起午餐,说起要上千家寨,何老说这个季节千家寨的路滑不好走,不如上景迈;两天后我和岩依勇在景迈的夜色下看着景迈的星空,喝着蜜花香的景迈古茶。
山野浩浩,竟可以因一片小小的茶叶而穿越时空,因缘交聚。
离开岩罕珍家,勐本村早已入睡,宁静的山路上没有一丝灯光,抬头看夜空,满天星星都低下了头,宽阔的银河带清晰明朗,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
明早,入山寻古茶去,顺便看看我们有没有遇到"螃蟹脚"的运气。
相遇"螃蟹脚"
勐本的古茶树长在一片倾斜的向阳山坡上,难得地集中连成一片。阳光下的茶树林并不炎热,反而透着清凉,灵气充足,生机盎然,生命的迹象也旺盛丰盈,连各种昆虫身披的"衣衫"也特别的艳丽,亮彩的红蜘蛛,宝蓝的天牛,紫色的硕大瓢虫在树枝间穿梭忙碌,黑蚂蚁排着长长的队伍大摇大摆地横过林间土路。
茶树枝干上缠爬着绒绿的苔藓植物,走在前头的岩温停下了脚步,用手扒开一丛苔藓,一枝"螃蟹脚"就从树窝里露了出来。形如其名,这神秘的植物长得与海边螃蟹的脚还真有几分神似。岩温背着采茶的大竹箩,一路走一路把茶叶随手摘下扔进竹箩,他采的都是一芽一叶,翻完一个山坡,箩里开始堆起绿色的小山堆。秋茶的滋味比春茶稍逊,但一样有着白毫满披的芽头和叶脉劲挺的叶片。在勐本村连片的古茶地,像岩温这样的壮小伙一天能采到近40斤鲜叶,但要是在茶树分散的山林,采茶是件很辛苦的事,有时揣着午饭出门,挨山去找到天黑也只能采到20来斤茶,古茶因而珍稀起来,有些外地人也不辞辛劳地来村里住着,等着采茶人下山,毛茶才一加工好就赶快收购。勐本村村民的经济收入和当年的雨水、茶叶的价格紧密相连。近几年云南茶叶光景见好,收购上升了不少,每家每户都增加了收入,村里不少人家买了摩托车,有三四家还买了吉普车。
有些古茶与台地茶生长的地方很接近,但摘下的茶叶当地人一看就能辨别出来。岩温拿着一片古茶叶指给我们看,古树茶的叶片表面油亮,芽头上的白毫更多,背面的叶脉也更粗壮。其实,成品古树茶泡开后的香气与滋味的风格是非常饱满的,即便是就长在几米外的台地茶也相差甚远。
岩温背上的竹箩装满了茶叶,当然里面也有不少我们亲手摘下的。今天采到的"螃蟹脚"虽然不多,但看那披着绒毛的茶芽们犹如沉睡的绿精灵安安静静地趴在竹箩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心头好不欢喜。沿来路下山,转过一个弯远远看去,勐本的暮色开始和炊烟一起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