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茶

2001年南下广州读书，硕士毕业了"赖"在这里没走。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迷上了潮汕地区的单枞茶。台湾散文家林清玄先生说："喝茶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茶"字拆开，人在草木间，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老实讲，我没有达到林先生如此这般的境界。我钟情于单枞茶，是因为此茶有种草木的香气，以及入口粗粝的"霸气"。

那日，一个人边翻报纸边喝单枞茶，袅袅的茶雾氤氲了我的眼镜片。恍然间，想起了家乡喝茶的一些趣事。我老家是淮河以北的固镇县，是广袤的平原。虽然安徽的名茶很多，什么太平猴魁、休宁松萝、岳西翠兰、桐城小花、六安瓜片……从安徽南部走过，看不尽的好山好水，品不完的香茗。这些名茶皆产于皖南、皖西，而皖北不种茶。老家寻常说的喝茶，就是喝白开水。儿时，家里来了客人，父母会掏出2分硬币扔向我，"冲茶去"，我便提着暖水瓶去"冲茶"。"冲茶"就是买白开水的意思。皖北一些县镇的茶馆，专卖白开水，与茶叶毫无关系，不像昆明、成都等地，泡茶馆，就是喝茶，让我好生羡慕。

冲回来的"茶"，倒在白瓷饭碗里，递给客人-简陋之极，可以想象出当年的物资多么贫乏。若不是家里来了很重要的客人，"冲茶"是不必的，直接舀一瓢"井拔"凉水，也算是礼貌的。所以，很长时间，老家对茶叶是陌生的。经常，会有邻人来借水喝，"你家挑水了吗？""刚挑的。"于是乎，拿起葫芦瓢，"扯"着瓢喝，很过瘾的。也有在路上遇到挑水的，拦住，同样是"扯"着水瓢喝。第一次读到杜耒的"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诗句，诗中的温暖与浪漫，在淮北农村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后来，老家生活慢慢过得好了，也仿照着城里人，买些茶叶招待客人，就有了"茶叶茶"这个说法。譬如，会问客人，"喝茶，喝茶，这是茶叶茶。"喝茶叶茶表达的是喝茶的意思，而我们说的喝茶还是喝白开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惟独茶从北宋开始摆脱了"形而下"-不仅仅作为食品了。茶与佛教邂逅，禅茶一味，喝茶与修身养性牵连到一起了，文人说"品味茶的同时，也就有了时间来品味人生"。

老家人即便是喝茶叶茶，也还是以解渴为目的，城里喝茶是"闲"出来的文化，没有"闲"，估计也鼓捣不出茶道，日本茶道"和、敬、清、寂"的内涵，哪一个字不是"闲"字生发的呢？所以，忙着谋生的农村人，不舍得如此之"闲"。闽南、潮汕地区的功夫茶，也是以"闲"为主打，潮汕人常说"茶三、酒四、出游五"，讲的是合作与交流，潮汕功夫茶推崇"和、敬、精、乐"的精神，有点李泽厚说的"乐感文化"的精神，"壶小乾坤大，茶薄人情厚"，人情、友谊、为人之道全在茶里了。

老家也把白开水的混合物叫做茶，比如，白糖和水："糖茶"；水煮绿豆：绿豆茶；水煮南瓜：南瓜茶。也许，喝茶的人会感到讶异，"好端端的茶，被你们降格为白开水了"。降格就降格吧，一地一风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入乡随俗吧，只要朋友去固镇，肯定喝的是"茶叶茶"。

（作者：丁纯 稿件来源：文汇报 责编：艾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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