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馔

茶叶入馔虽古已有之，可在餐桌上尚不多见，哪怕是豪华的酒楼餐厅，菜谱中也芳踪难觅。不是食客不喜欢，倒是那金贵的新鲜嫩芽，去哪里翻山越岭采摘？

印象中，茶与饮食相关的是过年，以茶叶、茴香、八角搁在鸡蛋里炖煮，盐是一定要放的。经过文火慢煨，煮出来的鸡蛋既有茶色之美，又有茶叶与大料的芬芳。那是坊间春节必备的礼俗，用的，多是隔年陈茶。

茶叶入馔最早应源自南方。南方多茶，以茶配菜，不仅色泽素雅，口感爽嫩，清香除腻，而且营养丰富。以名茶入馔，更是风味独特，脍炙人口。享誉者当数杭州龙井虾仁。龙井，素以色绿、香郁、味甘、形美"四绝"著称于世。取鲜嫩个大的淡水河虾剥壳去头，佐以新鲜龙井、鸡汤，经大厨妙手烹制，端上桌时，那青花瓷盘里，虾仁温润如脂玉，茶叶碧绿赛翡翠，香嫩软滑，鲜美无比。这道菜，就因为尼克松总统当年访华时曾品尝过，风靡一时，声名鹊起。

有年途中遇雨，贸然闯入江南山村的一位朋友家，朋友直搓双手，抱愧家无长物。可吃饭时，有一道菜很是了得，香脆爽嫩，滋味绵长。朋友让我去猜，我说，这般美味，非山里奇珍不可。朋友摇头。看我实在猜不出，朋友这才告诉我：茶叶。茶叶？茶叶居然能做出此等佳肴？朋友说，这茶须是当年自家采摘和制作的茶，叶梗细长，烘焙干爽，做菜时在茶叶上裹一层搁有淀粉佐料的蛋清，再放入菜籽油中去炸。当然，火要文火，每次也不能炸的太多，捞起盛盘，撒上胡椒粉即可，制法极其简单，只是要一些工夫而已。后来，我也曾经按照朋友的秘诀尝试，可终不得要领，自然就做不出那等味道来。

清明时节，邻居何总邀我去青山踏青。青山是大明宰相何如宠的故乡，山上有著名景点石屋禅寺与宰相读书处。其实在坊间，宰相的名望远不及夫人。据传，某年鲥鱼上市，熹宗皇恩浩荡，宴请何宰相及朝臣共品江鲜。席间，何夫人嗔道："我当是什么稀罕物，原来是鲥鱼。我的老家濒临长江，吃鲥鱼常常的。"龙颜顿时不悦。"何夫人吃鲥鱼--常常的"，本是实话实说，居然惹恼了皇上。自明以降，这句话便家喻户晓，成为乡村野老口中一句歇后语。

那天，我们一行性起，竟攀上了青山顶峰。峰顶有野茶株株，嫩芽刚刚暴出，在杂树藤萝丛中探头探脑。多好的新茶！感喟之余，便信手摘了一把。

归来后，捧着自采的新茶，爱不忍释。制成茶叶么，不会。干脆，用来炒蛋吧。将新茶漂净，沥水，加姜丝、生抽放在蛋中煸炒，起锅时淋上几滴小磨麻油，盛于盘中，哇塞，绝不亚于尼克松总统品尝过的龙井虾仁。蛋色金黄，茶色碧绿，茶香沁人，别具风味。还未执箸，一缕清雅的茶香就引领我们走进味觉的盛宴。

那晚，那道新茶炒蛋让妻赞不绝口。可是，及至夜阑更尽，我竟辗转反侧，不得入睡，脑海里尽是白天攀爬青山的情境，过电影一般。甚至想着，当年皇帝老儿宴请宰相与何夫人时，那道鲥鱼，会不会也是拿新茶烹制的呢？新茶与鲥鱼可是"好雨知时节"哦。次日，我把夜来失眠一事说与妻听。妻说，谁叫你太贪。贪，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妻的话直白，也很平淡，可我还是咀嚼了很长时间，觉得非常在理。当今社会，色彩缤纷，光怪陆离，凡事，须得学会明辨，学会克制，学会取舍，不该涉足的地方不要涉足，不该伸手的东西不要伸手。即便是一盘新茶炒蛋，也要浅尝辄止。

（作者：史良高 来源：金融时报 责编：艾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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