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启文：杯中心情

杯里的新茶在开水里翻滚，浮到水上面，再一片片渐渐地往下落。吹掉浮在杯沿的泡沫，尖着嘴唇呷一口，水太烫，虽只能吸起丝丝的水，绿茶的清香却被大口吸进，沁人肺腑。同事见了，问："喝老母鸡汤呀？"我心里一乐，回答："我这是在畅饮春天呢！"

我的一天，就这样从茶事开始了。泡茶之前，我已先用水壶烧水，再到水房清洗茶杯。那茶杯原是昨日自己饮用的，除了留有茶垢，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污浊，譬如不好的心情之类，如果不用清水冲一遍心里总是不放心。这样清洗过，隔几天又要用牙膏牙刷为它再出一次清。等水烧开了，取出新近从山里采来的绿茶，抓上那么一撮放进杯里，倒入沸水，丝丝地喝一口，真是一种享受。办公室倒是宽敞，因为没能摆上四季赏叶植物或是时令花卉，便时不时瞄一眼茶杯，把接二连三沉到杯底的已经舒展的茶叶当成盆栽，这一片片绿油油的叶瓣原本就是春芽，杯水一动，它随水摆动如春风拂柳，便觉得这杯中春色并不逊色于人工栽培的枝叶；时不时把鼻子凑近杯沿吸吸，或是呷上一口，品味到云雾笼罩着的春山的清香，顿时神清气爽，是盆栽的花儿和香水的俗气无法比拟的。等到水温适合，大大地呷一口，清爽的香气让我感觉到自己徜徉于春天的怀抱，感觉到自己沉浸在春风氤氲的世界里。

闲下来的时候，便静下心来品茶。微微嘬一口，清爽无比。再呷一口，微烫的茶水顺着食道一路缓缓而下，先到胃，再到肠，便如一股暖烫的水流清洗我身体。另有一股气息潜入气管，钻入肺腑，荡剔粘在肺叶上的尘垢。有朋友递上一支香烟，要为我点上。我点点胸口："这是绿色地带，不欢迎烟尘的污染。"有人考验我，用报纸包上一条香烟递给我。我笑笑拒绝，同样点点胸口："你忍心让这青山绿水、清风明月的地方,竖起一个飘着黑烟的大烟囱?"当然不是装腔作势，朋友发短信来问："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立即回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我知道茶只能清洗自己的肠胃，调养自己的性情，不能消除生活中的苦闷，于是我非常乐意与朋友一起把酒畅饮。几碟小菜，一杯苦酒，饮尽人间欢乐与愁苦。酒后，自要忘不了要一壶清茶，唱一曲"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入喉的清茶如春涧淙淙的清流，安抚失意者的懊丧和得意者的轻狂，使一切统统回到自然的怀抱安眠。

一般的人把泡过的茶叶一倒了之。而为泡过的茶叶寻找去处，是我茶事里重要的内容。每天下班前，我都倒下杯中的茶叶，沥水晒干。日积月累，装满一个小布口袋里。入秋，我把装有泡过茶叶的布口袋再装进一个花口袋，为自己做一个枕头。头枕在松脆的干茶叶上，闻着淡淡的清香入眠，能梦到月照山林，呼吸松壑雨雾，闻到清风草香，听到溪水淙淙。这个茶枕头的香气散尽，另一个布袋又积满了茶叶，于是新的茶枕头又做成。我把撤下的茶枕头里的碎茶倒到花根下，还能疏松土壤呢。近日，我的茶事又有了新内容，就是在唐诗宋词里寻找古人吟咏茶事的诗句，我看到了元稹的宝塔诗《茶》，看到卢仝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看到刘禹锡的《西山兰若试茶歌》，还看到了苏东坡、陆游等许许多多人笔下有趣的茶事。就如饮茶不如饮酒豪放，茶诗也不如酒诗豪放，品味古人吟咏茶事的诗句，享受到的是恬淡微苦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