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宗玉:晚春茶事
本是为了一览丁香的胜景,不料,到法源寺时,丁香已凋零、枯败,遇见的是几株怒放的娇艳绛红牡丹。淡紫的地生兰依旧遍地芬芳,虽然缺了层层叠叠的丁香掩映,香火缭绕间,法源寺仍旧散发着与别处不同的清雅之气。这种气息,源自寺院本身的文化内涵,一是中国佛学院、中国佛教文物图书馆所在地,二是它的历史悠久,最早是唐太宗为纪念东征阵亡将士所建的悯忠寺,宋代"靖康事变"后宋钦宗曾被金人关押于此,还有李敖小说《北京法源寺》中提及的世代守护明末忠臣袁崇焕遗骨的佘氏家族、清末"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谭嗣同。"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谭嗣同这豪迈的狱中题壁绝命诗,鼓励了无数有志之士投奔革命,恰如晚清诗僧苏曼殊所云:"当以大雄无畏之身,还我婆娑大地。"
法源寺有一个好,就是"静"。大雄宝殿中,设有数十个蒲团,因殿宇高大,又是木结构,故而一入殿,人自然感到幽静、清宁,无论多么浮躁的情绪,自然而然安顿下来。我喜欢坐在殿中发呆,冥想许多往事,不断拷问为什么会这样、那样?而事实上,多数的事又以"不了了之"结束。难怪佛家说不要执著。我觉得自己没有作孽,当有人对我心怀不善时,如果按照佛家的理论,我只能"忍",可"忍"又什么时候到头?光是"忍",必定也是不能够的。"欲念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观世音千手千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倒也是相信"因果报应"一说。
也是一种缘吧。走到寺中后院,恰逢茶会。青年僧侣们穿着与平日有点儿不同的僧服--腰间束腰带,表演茶道。指导他们的中年女子相貌清秀,化着淡妆,穿一身类似日本和服的衣服,确切地说,应该是"唐装",脚踏木屐。她说话极其轻柔、舒缓,我感叹,茶道确实能颐养人的性情。我什么时候能做到这样慢悠悠地说话,不急不躁呢?似乎我这个湖南"辣妹子"总缺这么一点智慧!
两个青年僧侣在竹席上,慢慢地挪动每一步,朝前、朝后、朝左、朝右,一步还是两步,哪一只脚先行,严格遵照程式。煮茶、刷碗、倒水,一个为主、一个为辅,分工细致,动作还要好看,脸上必须是"静"、是虔诚。我注意到,为主的僧人见到柳絮飘到碗中,一而再擦干净碗内壁,这也是一种对耐心的磨练。为辅的年轻些,谨慎地跟在为主的后面,恪守规矩。我想,我们的唐朝风雅,莫过于此了。为什么好的东西,我们中华民族都渐渐忘却了呢?而一衣带水的邻居日本,却能把别国好的东西继承、发扬?
茶道陶冶人的性情,自古寺庙中不缺精于茶艺的高僧。如果什么时候有法会,出现一个"玄奘"式的高僧也未可知。近年重新思考《西游记》,唐三藏之所以去西天取大乘佛教的经书,不仅仅为了帮唐太宗超度在"玄武门事变"中死了的兄弟之魂,更是为拯救万千黎民百姓。小说中,如来对三藏说:"你那东土乃南赡部洲,只因天高地厚,物广人稠,多贪多杀,多淫多诳……其永堕阿鼻,不得超升者,皆此之故也。"所以说,像玄奘这样历经百千劫取得真经、救苦救难的佛教牺牲精神,对于推动社会的前进,仍是有巨大的促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