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茶
我在秋山里听他给我讲茶。算是茶道罢。在此之前,茶在我心目中只是解渴,比白水有味些。
他说,茶讲喝三道。过了三道就寡味了。为甚叫寡味呢?你想吧。他说,一道茶,水浃浃,好像荷叶儿过蛤蟆,不粘不挂不显巴。二道茶,往里插,插秧摸藕挖地瓜,一股浑水走龙虾,要死要活都放下,一片漆黑出彩霞。三道茶,挂犁铧,十八女儿怀六甲,雨过青苔路上滑,腰缀星子头簪花,八十婆婆长青发。他说,这是茶道。
他当我面,不是说,是唱的。在唱的同时,他教我焙乡下的老茶,很普通的大脚片子的乡下老茶,用个白洋瓷缸子在炭火上焙,手轻轻地晃,到老茶发出滋滋的焦香,一旁早已煎旺着的开水冲进去,哧地冒一股清烟,满屋子顿时叫茶香灌满了。猛丁地,茶香有些呛鼻子。还有一种,熬茶:直接用铜茶壶,加清水,加一把茶,在炭火上先是沸煮,再撤了火劲儿,文火慢煎,渐渐的茶香就漫出来了。漫得很月色,或像早上的太阳薄薄地从山梁上移过。
我和他慢慢地喝焙茶,再喝熬茶,体味他唱的三道茶。我们坐在他家的堂屋,柴桌前,火炭盆就放在我们面前,天气才是九月,乡下的秋意已是十分地浓郁,小风从堂屋大门外吹进来,轻轻款款的,像是帮着我们把茶吹凉。从堂屋大门望出去,青山依次退远,一层层渐黄渐红,收获过的庄稼地摊开在河滩上、半坡上,像懒散的妇人在睡午觉。一群斑鸠一会儿从大门的视野里飞过去,一会儿又飞过来,我们能听到斑鸠群的翅子扇动空气的声响。
他家的房子已然很老旧了,但仍是白墙青瓦,园子与篱子围起,石板铺起的院坝,长着青苔,园子里空处,都长着秋天的菜蔬,在天光下发着绿的水光,像才被雨水淋过。连篱芭上都还挂着夏天的老丝瓜老葫芦,我想那一定是留种的。
旧房子左手,就是村小学,干干净净的,像一堆才买下的新积木。一条膀子宽的水泥路把他家的老房子与小学校连起。他每天喝了早茶,便走到小学校去给娃娃们上课,边走边摇个手铃,通知娃娃们进教室。
我一直在体味他唱的三道茶,似懂非懂。我想他唱的每一道茶,都是茶的一个境界,可为什么如此唱呢?形象而玄乎。我见过很多喝茶讲究的乡下人,他们有智慧,是这样那样的一些人物,住在乡下,过安静而富有的生活。他们往往都很讲究,把一些平常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比如他,把茶说得热闹说得玄乎。
他笑眯眯地望着我说,讲究吧?他是指我们喝的茶。他说,教了三十年书,喝了三十年茶,每天就这样喝。"讲究啵?"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茶牙。
我说,讲究。其实我不完全明白。
(作者:刘云 稿件来源:西安晚报 责编:艾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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