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茶刀诱发的收藏
柴米油盐酱醋茶,茶是人们生活中开门七件事的一大俗事,但是,在当下喝茶已经成为越来越有品的雅事。
事茶,绝非简单事,事茶的器物要是讲究起来,都够得上是收藏级别,从因为爱好喝茶,到成为收藏事茶的器物,这路并不遥远。
当下爱好喝茶者中流行玩的"斗杯子",就是人家自己随身携带最爱的杯子,喝茶时拿出来晃得你眼前一亮。
如今收藏在民间,颇有些浩浩荡荡的意味。至于我自己,尽管闲暇里收过些这样或者那样的物件,却还是觉得自己跟收藏是有距离的。
我理解的收藏,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敢于堂而皇之谈收藏,你的藏品要有一定规模吧;对自家藏品有起码的见地吧;再有收入囊中的藏品,还多少得具备些价值吧?如是揣度,还可以列举许多。但只此三条,就足以让我很自觉地将自己屏蔽在收藏圈之外。不过,从一把茶刀开始,我似乎有了那么一丁点谈收藏的底气了。
我爱喝茶,这是身边的朋友们都知道的,而且一以贯之地喜欢喝普洱茶,最直接的原因是普洱茶耐泡,可以让人喝得很懒。不过碰上压得过于瓷实的茶饼,这份悠然的闲散,当即就可能变成滑稽的麻烦。可能是缺点儿运气,我前前后后也用过好几柄茶刀,都是用不到多久,不是戳弯了,就是杵折了。于是,没有茶刀的日子,锤子、斧子、菜刀、改锥,抽冷子便会出现在清雅的茶事之先。碰到如此情景的朋友,无一例外会提醒一声:"你干吗不弄把茶刀呢?"我则无一例外回答:"有好使的,我会对茶饼使用暴力吗?"朋友们听了,都一笑了之。唯独好友小叶听我这么说,回去就给我找了一把茶刀。
大略观察这柄茶刀,外形犹如折扇的扇骨,配以头层小牛皮刀鞘,挺精致。取来一块硬邦邦的茶饼上刀,居然很是称手。仔细一瞧刀身,满是整饬而又华丽的菱形纹路,我不禁动容,莫非它会是传说中的大马士革钢?带着疑问上网一查,本来的激动一扫而光。真正的大马士革钢,早就失传了。那这茶刀是什么铸就的呢?电话那端,小叶却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是大马士革钢。见了鬼了,这算怎么回事?
好一番纠结,我又是查书,又是找明白人。一个多星期的业余时间全搭了进去。这才大约弄明白,茶刀系现代粉末冶金技术仿造的大马士革钢。当代高档工艺刀具经常会采用此种钢材,也很有收藏价值。嘿嘿,没想到明明种了豆偏偏得了瓜。
一次茶叙,好友老肖看见这把茶刀,不住口地赞它高大上。正当我沾沾自喜的时候,老肖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人家流行斗杯子,你这儿斗茶刀,有个性哈。"我没听明白:"什么叫斗杯子?"老肖诧异:"斗杯子啊!就是喝茶的时候,自个儿拿自个儿的杯子,看谁的杯子牛!你不知道啊?"
其实提起"斗杯子"轶事,我真还能想起一段。《红楼梦》里有一回,贾宝玉、林黛玉外加妙玉,三人喝茶使的杯子,有叫绿玉斗的、有叫点犀桥的,光茶杯的名字听着,就特别让人神往。曾几何时,古时的风雅,摇身一变成了现在追求的时尚啦。
我决定为了少年时的向往,也为了我那高大上的茶刀,向杯子进发。
运气来了挡不住。我拥有的第一只杯子,是一个高手帮忙定夺的仿汝窑葵口杯。之所以猪油蒙心一定要把它拿下,是因为店里迎面一句"雨过天晴云破处"的题款,顿时让我串联起了关于汝窑东鳞西爪的记忆。很早就知道宋瓷之冠即是汝窑,同时也知道现存宋代汝窑全世界馆藏、私藏加在一起,总共不过六十多件。我拿下的这只仿汝窑葵口,出自台湾晓芳窑。至于晓芳窑,玩过两天瓷器的,基本没人不知道的。我素来笃定,既然要下手,从高端向下走,总比从低端往上爬容易点,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嘛。何况高手给当引路人,还有老板看在高手的面子上,七折八扣后的价格。我就只好当仁不让了。
好运进一步延续,因为从第一只茶杯开始,我发现已经不用我去找茶杯,而是茶杯主动来找我。一次在友人家饮茶,博古架上几只黑色的茶盏相当吸引眼球。无知者无畏,我不管不顾地问:"这杯子漂亮,哎?属于官、哥、汝、定、钧哪个窑口呢?"也许朋友当天心情出奇地好,不以为忤,反而细细地讲解起来。原来黑色的茶盏属于建窑,建窑以烧制黑釉器著称,其中的兔毫斑、鹧鸪斑、曜变最具特色,而这三种精绝的釉彩,恰恰多烧制于茶盏上。真是无巧不成书,还有这么现成的好东西跟知识一起相遇,叫满世界寻摸杯子的我碰上了。更有意思的是,朋友讲到兴头上,随手拿起两只杯子死乞白赖地送给我。
类似上述的两种机缘,被不断复制。没过多长时间,我的茶杯、茶盏、连同盖碗,在质量尚可的前提下,数量迅速增加。数了数,竟有五十多只。而关于瓷器的知识,虽难登大雅之堂,却也有那么一些来自实践的小心得。譬如我发现,最适合品普洱的茶盏,当属青瓷,尤以哥窑为最。因为普洱茶汤色深,品质润,用普洱养哥窑的开片,出效果又快。而定窑的杯子,注进三分之二的祁门红茶,那份相得益彰的娇艳,别有一番意境……小小的茶盏竟能融入如此大观,然而,每当我把杯子排列整齐,准备好好赏玩的那一瞬,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念想,猛然掐断了我的小得意,"这级别的杯子,还有好茶刀,不配一个够档次茶台,感观上实在说不过去吧?可问题是什么样儿的?或者什么质地的茶台才算上档次呢?"
茶海茫茫,我勾画中,率先飘出了根雕茶台。但到商家一看,第一时间就放弃了。根雕这玩意做茶台,俗、雅只在毫厘之间。配我的杯子,弄不好画虎不成反类犬……黑檀整料的呢?也不行,有人说千万别拿黑檀跟紫檀联系,二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而且养不好,到时候会裂得乱七八糟……竹子的呢?好像没什么收藏价值吧?……石头的呢?万一不留神,再磕碰了心爱的杯子……
犹豫好长一段时间,最终我选择了一块品质上佳的砚石茶台,并且自以为很有创意地为茶台配上一片很有意境的竹帘,当做防护垫,勉强解决了杯子磕碰问题。
一套家伙总算齐了,可观而且赏心悦目!我长舒一口气,我自信谁来至少都得夸几句吧。可是第一次呼朋唤友共襄盛举,我就听到质疑声:"您这套草花梨的茶道,惨了点吧?!还有喝普洱,你咋不用铁壶烹呢?没个好茶宠,这套东西缺点灵气啊!"
我刚上班那阵流行一个笑料:千万别琢磨买好袜子。因为一旦有了好袜子得配双好鞋,有好鞋得配好裤子、有了好裤子得配好衣服、有好衣服得配好皮带!怎么您以为都齐了,好皮带不配块好手表,您好意思出门吗?当时,我只认为这是个笑话。多年以后,这笑话居然换汤不换药地跟我撞上了。说实话挺尴尬。不过也不尽然,毕竟一把茶刀诱发的一嘟噜后话,倒是能让我有底气说说玩收藏了。
(作者:蓝予 来源:北京青年报 责编:艾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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