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茶,千杯不醉「美女茶修」
一直以来,怎么都看不惯自己写茶。每次提起笔又放下。写茶不像喝茶,端起杯子就行。胃比心忠诚。茶稍有不妥,胃就打怵了。写茶的过程是从胃到心的转化,心太野了,于是茶可以写得上天入地,光怪陆离。
可以鸡汤,可以太极,可以浮夸,可以粗鄙,可以轻描淡写,可以万箭穿心。写得好与不好全在这颗悬着的心。
作为茶树故乡,茶的原产地,中国人对茶的熟悉,上至帝王将相、文人墨客、诸子百家,下至挑夫贩竹、平民百姓,无不以茶为好。
茶自来就是生活艺术,于常民来说就是人情,是"寒夜客来茶当酒"的那份人情温润,总以最好的茶,最诚的心待客。但这行住坐卧,看似稀松平常的茶透过文人"理想为儒,实行用道"的生活态度却赋予了新的点拨和拈提。
文人七件事--琴棋书画诗酒茶。文人的生活态度是不甘于柴米油盐,浑浑噩噩,他们寻求人生的意义,要能入能出。入是观照,出是超脱。茶通六艺,作为我国传统文化的载体,"文人茶"的流行,让人对茶这普济民情之常品有了更多表达和期待。
近日重读李渔的《闲情偶记》,能把生活经验艺术化地写成书,李渔自然高出那些风流才子许多,从[声容居室],到[器玩饮饌]再到[种植颐养],这些李渔的生活常态,于当下来说,简直就是文艺小资的生活艺术家典范。
李渔出身药商家庭,早年也存入仕之心,但几次乡试落第,也就不再报念想。清高孤傲的文人总要去寻找自己精神的寄托。在伊山头"新开一草堂",构筑了自己的乐园--伊山别业,欲隐居终生,老死于此。
想像他一面训练戏曲家班,倾听苏昆剧,一面稳坐明式椅,手握紫砂壶。这厢把酒言欢,逍遥自在,那厢弹琴鼓瑟,余音袅袅。
可谓风中雨中有声,日中月中有影,诗中酒中有情,闲中闷中有伴,茶中杯中有景。中国人文精神中的"天人合一"全都在了。"几案有一具,生人闲远之思"的宜兴紫砂壶,"无事此静坐,一日如两日"的一堂明式家具,"吐纳天地日月之精华"的一杯清茶也正是这种精神最具象的体现。
茶文化生机活泼,有官员组成的"汤社",佛教徒的"千人社",邻里迁徙要"献茶",有客来要敬"元宝茶",订婚时要"下茶",结婚时要"定茶",同房时要"合茶"。
于文人来说,茶行住坐卧看似平常,但观照内心,生命安顿就在其中。文人透过茶来抒其性情,显其丘壑。在文人中也就出现了专业的品茶社团。
文人纷纷开始感悟茶这种素素淡淡、朴朴实实,与天地接引而外在于物欲人情的常态生命。文人茶与文人画、文人紫砂壶、明清家具一样,都讲情性,要的是生命之直抒,最忌做作。
《闲情偶记》[茶具]一则中讲:"茗注莫妙于砂壶,砂壶之精者,又莫过于阳羡,是人而知之矣。然宝之过情,使与金银比值,无乃仲尼不为之已甚乎?"
泡茶最好的器具自然是宜兴的紫砂壶,但是像金银一样太过珍视,也就违反了圣人的教诲。
同样的问题放在当下一样具有普世价值。很多茶人自称清俭,却以挥霍的态度面对世态人情,动辄就是大师、拍品,这恰恰背离了茶的本意。
过去文人雅集,茶席是总体氛围的一环,强调情性的自然流露,茶人于此各有天地。茶席之置,茶汤之出,固有其高度的艺术性,但人情才是基点。
茶客与茶人要位于"相知"的位置,这才是"文人茶"真正的内核所在。茶并非只是文人用以修身养性的道具,更要从茶中体悟出意气相投,获得相知。
都说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对路数的茶客与茶人更是需要情感和灵魂的碰撞交手。待客如独处,独处如待客,是文人的乐趣。凡情留不尽之意则味深,凡言留不尽之意则致远。方能饮文人茶,千杯不醉。
时代更迭,友人说,当今社会,文人已死,墨客早夭。古典文人的审美与情怀就像那无土之兰,已无生根发芽的土壤,也就再无李渔那样的生活艺术家。好在独有茶依然自由自在,天地有间无间,净洁如初,接引一切,不负重托。
今日走在小城的大街上,我想,每个像李渔一样牛逼的人都要有个笃定的核,这样在宇宙间不容易被风吹散,如同一座你热爱的城市,定然有你的君子之交,他们期待你好风如水,素履而至,剪灯煮茗,古今纵谈。
既可以像白居易约喝酒一样:"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也可以像苏轼约道源那般写个《啜茶帖》:"道源,无事,只今可能枉顾啜茶否?"若他们有微信,自然就这么约:快下雪了,谁来陪我喝一杯?道源兄,闲着也是闲着,来喝杯茶?
此刻我要感谢眼前这杯热茶,手里这本好书,身边的茶客知己,得以于清雅中收获生命的修歇安息。所以继续怀有期待,期待生命里既有的那些冥冥中的缘定,静候它们不期然间摹地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