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专栏：老家人喝茶

老家人喝的是用陶罐煨的茶。

在老家，每家的灶房里都设一个火塘，上方吊着一把满是烟渍的烧水壶，四周一只黢黑的茶罐几个泛黄的陶碗偎着，还有几枝没有烧完的柴块子慵懒的横卧着，那样儿酷似一幅静物素描，让人忍俊不禁。这就是老家人喝茶留个我的印象总和。

喝陶罐茶，首先得烤茶。烤茶需用文火，边烤边摇。摇的越快越好，这样茶才烤得匀，香味才持久。烤好一罐茶，需抖动上百次，要有手劲和耐力的人才能做到。待罐中的茶叶微黄，浓香弥漫时，迅即冲入沸水。沸水不能太多，半罐即可，免得溢出。当茶水在罐中咕嘟咕嘟地说话时，就把汤滗出来，颜色褐红得可爱，汤面上看起来还有一层油珠似的膜，让人忙不迭地喝上一口。且慢！才出罐的茶水温度很高，要吹着喝，喝到嘴里后还需张着嘴吸着气，让茶水在嘴里打几个转再吃到肚里，免得烫伤了嘴。但切忌放冷了喝，那样是喝不出茶的本性的。俗话说：茶水喝不胖，全靠喝个烫；常喝如参汤，永葆身健康。初道茶，色酽味苦，喝不惯的人难于下咽。第二三道茶，清香苦凉，口感最佳；待四五道之后，就要像煨药一样，把茶的余味充分释放，这时的茶润喉回甘，舌根生津。

喝陶罐茶不仅是物质的占有，更是一种精神享受。当劳作一天后，盘腿而坐，喝上几盅吃上几口，就能解除一身的疲劳。就如我的父亲，他身板扎实，极富劳力，田坝里的活一手包揽，一天下来，他得喝酽茶。他说酽茶最过瘾，只要喝下粘稠的茶汁就一身轻松神清气爽；他还说一天不吃饭可以，但不喝茶不行。母亲操持家务，自从进了徐家门以后，师从祖母，烤得一罐好茶。在我的记忆里，她每天闻鸡即起，烧火煨茶。她知道父亲下地劳作很是辛苦，常在翻滚的茶水里放一些花生仁或者炒糊米，有时还要放点猪油或红糖。这样的茶有营养，能给干体力活的父亲及时补充能量。若是母亲走亲串戚去了，少了那罐茶，父亲就不自在。我便学着母亲的样上阵煨茶，却发现，无论怎么煨，远不及母亲的香。有时家里来了客人，围坐着喝茶，那拳头大小的茶罐就供不应求。我埋怨母亲为何不换个大的，母亲说，大茶罐一次就可煮出清汪汪一大碗，是"牛饮"，有啥子味道和品头？日子得慢慢过，不能急，细水长流才长久。看来，小小的茶罐里，装着母亲大半生的阅历。

老家人喝茶，总觉得一人喝无趣，几个人喝才有意思。农闲时节或是逢年过节，聚在一起，围着火塘，喝着茶，拉扯着家常，你一盅我一盅，嘴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最是质朴最是有趣。由于从小受到这种氛围的熏染，我常回家喝茶。每次我都邀几个儿时的伙伴一起席地而坐喝茶说事。那时我们腋下生风，口角也生风，平时藏在内心底下不易说的话，便从肠子里直吐出来。一次，谈得投机喝得爽心，不知不觉，月上树梢，蛙声四起，头脑有些迷糊，才知道茶喝多了，醉了。夏夜的院中，几张凉席上七零八落地躺着的友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合出一联，曰：皎洁月光声声蛙鸣道知心，阑珊灯火杯杯浓茶醉故人。这里的醉，不仅仅指茶，还有性情、心情，甚至风骨。

陶罐茶是老家人生活不可缺少的部分，是老家特有的传统茶文化，有着一定的文化内涵。它的文化内涵是老家人纯朴厚道的精神风貌。

因电器的横空出世，很多人嫌使用柴火麻烦、污染，把茶罐高高挂起，买一套带电磁炉的茶具，不需要烤茶，直接煮着喝。这样的茶水，老家人都觉得没滋没味，还是用老一套烤着喝才舒心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