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田专栏：一期一会的茶壶「习茶录」

深秋夜，穿越花朵满地的泥泞小路，穿越竹篱和小桥流水，去拜访一位先生。

先生年事已高，穿着一件青布长衫，踏着一双黑色千层底布鞋出来，轻轻咳嗽了两声，坐在鸡翅木的太师椅上跟我说话。

这些年，他一直过着一种类似隐居的生活，他在山脚下建了房子，每日写书画画。他的桌上，摆设着三个紫砂壶，那紫砂都已油润有光，有一个盖碗，胎质奇薄，对着月光，可以看见月亮，有一把铁壶，他说是他从一个日本藏家手里得来的。

我环顾，他的墙上，挂着一幅字画，那是他自己写的字，诗是宋朝诗人杜耒的《寒夜》：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我想，在相同的夜里，他一定接待过和我一样的客人，他们笑着、谈着，其乐融融，说一些风雅的事情，说一些人间的事情。

深夜，有细雨，我跟他讲话，谈论茶壶或者茶。

他向我介绍他最喜欢的一把壶，并且用茶壶泡茶与我分享。

他说：这壶体均匀细腻，你看，出水的线条非常流畅，就像高山上的流水一样自然，最重要的是，我第一次看到它，就觉得它是属于我的，你要知道，茶壶和人相遇的时候，也有人类的感情，你觉得属于你，那它就应该属于你，好比恋人，喜欢，就要在一起。

品茶，交谈，正说到高兴的地方，我尝试着拿起他的紫砂壶倒水，壶烫，水烫，于是，一失手，我把他的茶壶落在石质的茶台上，壶身停住了，壶盖又滚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我心里寻思着这壶的把价钱，想要购置一个相同的来偿还，又害怕茶壶太贵自己赔不起，就先低头，想着把破碎的紫砂片捡起来再说。

我低头弯膝要捡壶盖的时候，他已经捡起来了。

真是可惜。他说。

我问他：你是不是很难过？

他说：不难过，只是我和它已经缘尽，坏了就坏了，随它去吧。

他还说：万事皆缘起，因缘生万物，缘尽是寂灭，尘世间的一切因缘际会，都是一期一会，一生只有一次缘分，缘分到了，就相聚，缘尽了，就消散，既然缘尽于此，为何又要强求着去寻觅第二把壶呢？强求了，也换不回原来的味道，不如就让这唯一的壶留在心里好了，碎了，破了，都是它，都是唯一的缘分。

原来，我们所有的执着和不肯放下，都是因为固执，原来，这世间早有定数，一切开始和一切结束，一切的相会和别离，都已经早早有了安排，只是我们死守着不放，固执地认为一个人或者一样东西永远属于自己，在失去的时候，疼和恨是唯一的感觉，人只能感受到眼泪流过手心的温度，却不知道，只是缘尽而已。

只是缘尽而已。

文图/桑田 80后女作家，策展人，喜欢音乐、绘画、旅行，曾任大专法学教师、网

编辑、文化公司策划专员、摄影师，现就职于媒体。

本期由轮值编辑室「支离子茶空间·美学工作室」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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