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闵之专栏:生活,需要美学

前言：

2014年8月29日，在九三学社德阳市委庆祝九三学社成立69周年之际，有幸在一年一度的九三座谈会上，跟各位同仁分享了自己的一些生活感悟。九三学社是一个中高级知识份子云集的民主党派，站在台上，诚惶诚恐之余又深觉自己才疏学浅，所以，感谢组织对我的信任，感谢大家给我的包容。应各位同仁的要求，我将演讲稿整理出来，与大家分享。

--胡闵之 敬上

《生活，需要美学》

一、

今天，我要说的题目是--生活，需要美学。

关于美，可能许多人要说，真正的美，是来源于内在。当然，这句话没有错，这个内在，影响着我们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影响着别人对我们美或不美的判断。

文化，就是人的内在；美，就是人的外在。

文化到底是什么呢？是学历？是文凭？还是知识

美到底又是什么呢？是漂亮的五官？是完美的身材？还是考究的形象？

可是，我们又知道，文化从来就不等同于知识，美从来就不等同于华丽的表面。

最近，我看到一段话，觉得把文化一词解释得真是非常的好：

文化，是根植于内心的修养，

是无需提醒的自觉，

是约束前提下的自由，

是为别人着想的善良。

一个有文化的人，他的灵魂，会打磨出真正的质感。

而一个人若是懂得了美，他的人生，才称得上是精彩。

这两种东西，结合在一起，就是两个字：美学！

所以，从我个人而言，我对生活的态度，对人生的态度，是一种美学的态度。正如我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这个主题："生活，需要美学。"

二、

美学是什么呢？

我们以一颗树作为比方吧，美学家朱光潜先生把人们对一颗树的态度分成了三种：一是科学的态度（研究），二是功利的态度（利用），三是审美的态度（欣赏）。这一颗树，其实，指的就是人间种种，万事万物。很明显，我这个人，一直都属于第三种。

人生，对于许多人而言，是一场比赛，读书时争第一、工作后争最强、争谁活得更好、争谁的钱多谁的地位高；然而，人生对于我呢，就是一种艺术，所以，我就是一个彻底的浪漫主义者，我念书时，从来就没得过第一，还不是千年老二，而是千年老三。我自己觉得，第三名，就可以了呀！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嘛！做为一般人，也就够了。因为，我还要把宝贵的时间用来体验爱情、体验生活、体验风景、体验更多的精彩。所以，我上学时早恋，而且成绩还不差，大学毕业就把自己嫁出去了，这简直就是赚了嘛！

其实，美学，也是一种科学，而且，它属于哲学的范畴。有时候，理论过于深奥了些。我是学艺术出身，所以，对美学，有着一些粗浅的理解。在我眼里，对于普通人而言，如果不去做学术研究，那么，美学就是构建美丽精神世界的一种哲学。有美学滋养的人生，就是艺术化的人生。

也许，有人就会问了。美学这种哲学有什么意义吗？无非就是审美！可是，审美，又能为我们的社会，为我们的世界带来什么呢？难道是评评几个美女，评评几处风景吗？

这里，我引用一段美学家宗白华先生的观点：一切的美，都来源于心灵，有了这种"艺术的人生观"，就能遇到最自由最充沛的身心的自我，以及扑面而来的生命气息，这是生命的节奏和对人生的关怀。"人生生活"也可以是一种"艺术"，它会让人生更加丰富、优美而有意义。

大家知道，眼前的这个世界，是一个浮躁的世界，甚至是一个审丑的世界，所以，我们更需要审美。一个缺少"审美"的世界，就如同一个虚浮浅薄的闹剧舞台，然后裹挟着大多数人都去穿那件皇帝的新衣。所以，这些年来，纵然我知道社会有着阴暗、人性有着丑恶、梦想有着坎坷，可是，这都不能阻止我去发现美、拥有美、成为美。可以说，这是一个卑微的个体，能够做的，最高贵的坚持！正如在座的每一位同仁，对于人性的坚持、对于正直的坚持、对于立场的坚持，所以，作为少数人，我们是不是，应该为自己鼓鼓掌？

三、

我看到一位海外的学者说：在当今时代，一个缺少信仰关怀的民族，一个缺乏精神自主的民族，一个长期受僵化甚至异化的民族，在市场化、娱乐化的影响下，只能导致人文精神的缺乏，以及对超越功利的审美追求的缺乏。我们的历史中有过屈原的浩渺无涯的想象力，有过《史记》中的豫让那种充满悲剧性格的俠义英雄，有过竹林七贤的真潇洒，有过李白的真浪漫。只是这些文化因子在宋元以后逐渐消失了，消失在金榜题名与洞房花烛的世俗追求之中了。中国人什么都不缺，智慧、毅力、勤勉、奋发、这些东西都有，缺少的就是一种对人生的浪漫主义态度。而这种浪漫主义的态度，恰恰是创造力和幸福感的来源。

是的，因为审美意识长年累月的空缺，中国人变得越来越头脑僵化，言语刻板，千人一面。贫穷时低头哈腰，富裕时虚荣夸张。当下中国人的价值追求完全单一化、同质化，追求名与利，是这个社会的价值共同取向。

审美可以影响到一个人甚至一个民族，那么，它对于这个世界、这个社会的真正意义是什么呢？这是一个很宽泛的话题，不如，我们打个比方。

在这里问大家一个问题，当今世界，实力最强、影响力最大的国家是哪个国家？毋庸置疑，这是美国。

但是， 2006年，美国《思想之林》杂志评选"十个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国家"，大家猜猜，排名第一的国家，是哪个国家？没想到吧，是意大利！不过，还好，中国还是在榜单之内，而且，排名很靠前。当然，相信让在座各位评选，包括我自己，我们一定会选择中国。可是，如果是这样，一定有外人要攘攘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是啊，为什么是意大利呢？因为，欧美国家近几百年来的遥遥领先，源自于五百年前在意大利兴起的文艺复兴，那个时候，新兴的一些知识分子借助研究古希腊、古罗马的艺术文化，通过文艺创作来宣传人文精神，从而肯定人的价值与尊严。可以说，没有欧洲的文艺复兴，就不会有现代文明。那么我觉得，一个时代，美的繁荣、艺术的繁荣，是跟思想的繁荣、人性的解放成为正比的。有了这些，这个时代，才称得上是伟大！比如，在我们中国的近现代史中，大师辈出、百家争鸣的民国。

同样的，审美趣味的变换，也改变了中国历史的文化因子。中国式的文艺复兴早在宋年间，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了。那个时候，理学的兴起、审美趣味的变换，导致了有宋朝迥异于唐朝以前的文化景观。唐朝是一个洒脱外放的时代，宋朝是一个内敛写意的时代。然而，很可惜，北方游牧民族的一再南侵，程朱理学构筑的意识形态对于民族心灵的严重摧残，内外夹攻下，中国式的文艺复兴一路走得极其艰辛。磨蹭了一千年，依然原地徘徊。相比之下，欧洲的那场文艺复兴，一击即成，比中国晚了五百多年，却赢得了此后五百年的辉煌。

正因为文化的缺失，如今，我们国家正在大力倡导提升"软实力"，大家知道，软实力就是文化意识形态。其实，关于"国家软实力"一词，中国人跟西方人讲的不是一回事。在西方国家，他们并不把自己的文化称作软实力，因为，文化不是一个国家的实力，而是一个国家的灵魂！

一个国家，正是由我们这样无数个个体的组成。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文化的承载者、传承者、创新者，是我们，创造着这个国家的灵魂。那我们自己，有没有多元化的价值追求？有没有根植于传统的文化底蕴？有没有浪漫主义的生活态度？有没有丰厚的人生哲学？我们的价值观、以及生活方式的丰度与深度，直接影响着一个国家的文明程度。

所以，还是回到我们自己，回到我们每一个，看似渺小的个体，回到生活之中，正如我们今天分享的主题，"生活，需要美学"。

四、

我的身边，有一些很有意思的朋友。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幸福！真的，这种幸福感一定是发自内心的，他们没有这个时代常见的那种焦虑症、忙碌症、忧郁症。他们也不是随波逐流的那一类人，他们有着丰富的精神世界，自我并且从容的生活着，看上去浪漫、洒脱又潇洒，他们的身上，真正具备了美的质感，所以，跟他们在一起，会觉得非常温暖、愉悦。

我有一个姐姐，是中国著名的软装设计师。她今年45岁，是我最好的朋友。她35岁才从国企辞职出来创业、40岁才开始学英语、42岁才去国外念硕士课程。这一切看上去，好像，稍微晚了些。但现在，她收获了什么呢？45岁的她，是意大利著名艺术学府的硕士研究生，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走遍了欧洲的国家，看遍了欧洲的博物馆、艺术中心、歌剧院，有着极高的美学涵养，工作室里放满了全世界淘回来的艺术品。无论走到哪里，她都是充满着魅力的女士，浑身上下都焕发着成熟的美。我们走在一起的时候，都经常会有男士跟她搭讪（当然，我就是旁边那个陪衬）。她就是这样一个懂得人生之美的女人，所以，她把她自己和她的人生，都经营得很美。

再说说这位姐姐的父亲，更有意思。65岁，退休之后，才开始画画，重新拾起他年轻时做画家的梦想，70岁的时候，才办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画展，现在他71岁，已经是圈子里小有名气的油画家了。半年前我去看伯父的画展，他的作品，在最后一天都卖了大半了。他对我说："70岁有什么？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而且，还是艺术人生！"

是不是只有搞艺术的人，才会更加懂得生活的美学态度呢？当然不是！美学并不高深，它简单到，只是需要我们，看到它而已，哪怕，只是欣赏你自己，发现你自己真正的美。

我还有一个朋友，今年50多岁，算是我的忘年交。他这个人，可真有意思，我们很难在生活中遇到这样的人。如果要我定义的话，他就是一个段位极高的"生活艺术家"。可以说，他的生活，就是一种艺术。他是一个"旅游狂热份子"，但他的旅游，跟别人又不一样。他的旅游，是有主题的，而且，这个主题，是一个年度计划。比如，他今年的主题是"花"，那他就全世界的去看花；如果去看海，就全世界的去看海；如果去追阳光，就全世界的去晒太阳；这个主题清单呢，还有大学、酒店、鸟、森林，甚至，城市的老店。他的行走，是体验性的，是成系统性的，有目的，有收获，所以，他是真正的在用"审美"的态度过着生活。自然的，他见多识广、知识渊博、经历丰富，非常具有人格魅力。唯一有点不好的就是，他的旅游，都是一个人完成的，因为没有人愿意陪他去"发神经"，好在，时间久了，他倒也自得其乐了。其实从这个例子也不难看出，在如今这个世界，坚持美的人，注定是孤独的！

可能有人又要说了，这些品质生活不都是有钱人的享受么？美，终究是生活中奢侈的那种东西。其实，我并不这样认为，无论贫穷富有，都可以拥有生活的美，这里最核心的东西是在于"精神世界"，而不是外在的表现形式。一个富有的人，他很有可能在精神上很贫瘠；一个贫穷的人，他很有可能在精神上很富有.

五、

有的美，实在来得太容易了。我的老家，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川东小城，从城里骑车到山脚下，也就十多分钟。而且，我念的中学，正好就在山脚下。所以，可以说，我是一个在山里跑大的野孩子，但正是这些山山水水，这些大自然，给了我美的启蒙。高中时，下午下了课，我端起晚饭就往山里跑，因为我等不及啊，那些小溪、瀑布、花花草草，就像跟我有约似的，我一天看不到，心里就觉得缺少些什么。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察觉到了独处的魅力了，同学们都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山里有什么好玩的，但我觉得，实在是太好玩了。吃完了饭，我就把饭盒放在小溪里，用石头卡着，然后捡一些鹅卵石，一颗一颗的丢进去，考验自己的眼力劲。等我玩得差不多了，饭盒也差不多被溪水冲刷干净了。至于春夏秋冬，那真是各有各有的妙处。春天，我就去山里摘那些开得漫山遍野的山茶花，躺在半山腰的草地上晒太阳；夏天，我就去瀑布下玩水，从水帘里冲过去，真是又痛快又刺激；秋天呢，我就去爬山，一直爬到山顶，在悬崖边上，看夕阳之下，看崇山峻岭，大声的对着天空呐喊；冬天呢，我就走到森林里去，踩着地上掉落的那些厚厚的松针，软绵绵的，就像踩在地毯上，还经常遇得到松鼠。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我看到的，都是世间的大美！这个大美，构建了我最初的精神世界。

后来，上大学时，我看到美学理论上说：宇宙间的至理真谛，寄寓于极平常微细的事物中，往往被粗心浮气的人们忽略过。只有冷静的人，才能静观，才能发现"万物皆自得"，便能处处发现生机、吸收生机，觉得人生有无穷的乐趣。有这种修养的人，他的人生，才有极为丰富的生机，和极为厚实的力量。所以，生长在那样一个好山好水的地方，我是幸运的。

直到现在，我也是一个"孤僻"的人，一个喜欢"独处"的人，我几乎每个月都要出门，但，除非是工作需要，否则，我都是一个人在旅途上。说到这个，可能会有许多人说，你的生活真文艺，真小资。当然，这是一种普遍的说法。但我的心里，却是不认同的，我是用真正严肃的文艺精神在生活，有着系统的美学态度，而非只是一种表面的情调和享受的需要，我的许多旅程，完全称不上享受，简直就是虐心。很可惜，文艺精神在当今社会已经被误解和曲解了。

我一个人在外面行走了许多年，尤其是在荒芜人烟的高原上，常常是那种铺天盖地的孤寂感，世界安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所以，除了思考，就只能思考。我之前说过，人生，对于我而言，就是一种艺术。所以，日深月久，我也有了一套自己的旅行心得，我称之为--行走生活美学。这里面，包括对风土人情的理解、对人文地理的观察、对城市性格的判断，甚至，包括，在什么地方穿什么服装，写什么样的文章，拍什么风格的照片。很多人在旅行的时候，都很想拍一套真正值得纪念的照片，但为什么，总是很难让人满意呢？我观察了许多年，对于这个，有一点心得--有时候，照片不美，实在是因为，要不就是你太随意了，要不就是你太想展现美了。

说实在的，一片同样的油菜花地，一个衣着精致、穿着高跟鞋的时髦女郎不一定有素面朝天的村姑美。我是觉得，个人再美，都不能超越自然，都不能美得过分。美不是侵略、美也不是张扬，最大的美，就是融于世界，也就是和谐。你的脸上，没有对文化的尊重和理解，没有跟环境的融入感，而是单单希望，拍得好看，拍得美，那的确，照片就仅仅是照片，而不是作品。所以，"和谐"，就是我在外独自行走这么多年的最大心得--你跟风景和谐了，那你自然就成了风景的一部分，于是，你也就真正拥有了美。

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创造的作品，至于要让这个世界看到什么样子，我们就把自己打磨成那种生命的样子。旅行，是一个人与一个世界的深度接触。所以，也就能真正体现一个人的美，修养、智慧。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就把自己当作一件被打磨的艺术品，有阳光、清风、轻松的心情，也有奇遇、不顺、神奇的发生。所以，我们可以坦然的接受这一切的发生，这些磨砺，本来就是人生，人生，本来就不完美。

说到不完美，我最后想说一下，我对于花的审美。我最喜欢的花，是荷花。中国人对于荷花是有着特殊的偏好的，我也不例外。但我的喜欢，并非只是因为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般的文人君子情结。然而在我眼里，荷的高贵，不在于美丽，而在于忍耐--即使深陷污泥，也要展现出最好的一面，苦痛全然埋在土里，只有高洁的那部分让人看见。这有些像我自己坚持的那种人生哲学：不管遭受多少不堪，却依然清丽芬芳的绽开。这是美学，赋予我的人生，最好的意义，因为，它让我学会，如何去历练，一个高贵的人格。是的，所有的美，都有伤痕；美丽背后，就是不堪。一直以来，我都接受生命中的不完美。所以，你们看，审美，确实是可以影响一个人的人生观的。

再次引用朱光潜老师的话："完美所居的世界是最完美的，就因为它是最不完美的。假如世界是完美的，人类所过的生活--好一点，是神仙的生活；坏一点，就是猪的生活--便单调已极，因为倘若件件事都尽善尽美了，自然没有希望发生，更没有努力奋斗的必要。人生最可意的就是活动所产生的感觉，也就是奋斗成功而得的快慰。世界既完美，我们如何能尝到创造成功的快慰？这个世界之所以美满，就在于有缺陷，就在于有希望的机会，有想象的田地。换句话说，世界有缺陷，可能性才大。"

所以，正因为不完美，我们才有创造美的可能，让自己变得更美。

正是如此，我们何必去苛求人世间的不完美，为什么不去发现美？成为美？我们尽可以浪漫的活着，从容的活着，奋进的活着，丰富的活着，只有这样，你和这个世界，才会变得更美，你的人生，才像一个艺术作品那样更有价值。

正如我们今天所说的，生活，需要美学！另外，欢迎加入我们"九三读书会"，让我们一起，去找寻一个更加美丽丰富的精神世界。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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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部分理论观点参考自美学家朱光潜先生、宗白华先生的美学论著。另外，本文部分观点引用自以下参考资料：

1、《我们为什么缺少特立独行的人生态度》

萧功秦

2、《文明国家从来不把文化叫做软实力》

李勋

2014年8月29日，午后。

图文/胡闵之 空山书院创始人，作家，艺术设计师，九三学社社员。